滕群

日志

 
 

肖靖琦:当我成为中国第一个女拍卖师的时候   

2013-09-30 15:09:35

        这个女人爽。是个爽女人。这是肖靖琦给我的第一印象。后来聊得多了,更印证了这个感觉。肖靖琦戴副眼镜,套装裙下的小腿极美,一股子的书卷气,但一开口,滔滔不绝,就是一个爽,爽得你忍不住要哈哈大笑。

整整一个下午,听肖靖琦讲她成为中国第一位女拍卖师的经历,我想:这个上海女人真是赶上了好时代,以她这样的性格能演绎出如此灿烂的故事;再一想:不也正是肖靖琦这些上海女人,为这个时代增添了姹紫嫣红的色彩么。

这个地方,中国女人还没来过

1993年11月,我到上海拍卖行工作整整一年时,上海市服装协会第八届服装节找到我们“上拍”,商量进行一次服装拍卖,向大众推出一些优秀的服装设计师,并“炒炒”服装节。这样的活动,我们当然搞。

200多套服装,挑10套拍卖。

服装协会一方面让专家挑,另一方面让我们挑。用拍卖的目光,市场的目光,挑。经理林一平让我去挑。

很巧,我挑的10套与服装专家挑的10套,一件不差,就那10套。女人都喜欢服装,怎么一下达到了专家水准?我颇为得意。

林经理对我说,你不是一直想上台当拍卖师吗,这次拍服饰,你上,怎么样?

林经理是有想法的:将我推出去,也能炒一下“上拍”。因为我上台,很可能就是中国第一位女拍卖师!

我们查资料,进行考证,也与有关部门核准;在这之前,确实还没有一位女性拍卖师。旧中国沿续了几千年封建观念,哪会让女人上拍卖台?这可是个经济前卫阵地!解放后,1958年取消拍卖行。1986年,广州开出第一家拍卖行。直到1992年,女性还没来得及上拍卖台。如果我上,那么,我将是中国女拍卖师第一。

怎么样,你上?

我上!我当然上,这可是我最想上的地方!

我记得清楚,那是1993年的12月7日,在中百一店5楼,人山人海。各路媒介纷纷抢头条:中国第一位女拍卖师将执槌拍卖上海最美服饰,新人新事新闻!可是,望着台下黑压压的人头,我却不行了。

我,发高烧了。

我下过海,“红眼睛绿眉毛”见识得多了

前一晚,整整一夜,我都没合眼。

那天下大雨,我淋着雨跑南京路美容店做头发。每逢重要场合,女人都要做头发,发型要占女人风采的半壁江山。为显示职业成熟,我烫了发,让师傅吹一个冲天鸡冠型!头发做了足足两个多小时,喷足摩丝,每一根头发都像钢丝一样坚挺硬朗,前面一络向前冲出足足10厘米。对着镜子,我心里又虚又惊:这是我么?我是这样的么?不管了,豁出去了!

我冲出美容店。出了门,站在大街上,我又踌躇起来,犹豫再三,我跑到单位,抱了把“榔头”,然后才回家。

这是一把木质小榔头,很轻巧的红木小木槌,拍卖师专门用的,能“一捶定音”。我想拿它找点感觉。平时也不是没拿过它,但此刻拿它,犹如千斤之重。一时,我感觉云里雾里地发飘。

回到家里,套上备好的衣服,却怎么看都不顺眼,翻遍衣橱里所有衣服,没一件合适!呀,去买吧,哪里买?有合适的吗?我都快发疯了,怎么办呀?要来不及了!

赶紧拨小妹的电话。当时小妹还没去悉尼,她在外企工作,经常跑香港,行头多。

等什么都准备好,我,都要瘫了。那是初冬,我浇了场雨,“烫”了个头,一冷一热,加上紧张,感冒了。

睡吧,快睡,休息。但人躺在床上,翻来覆去,像炉子上烙饼,睡不着。“会不会一件拍品也拍不掉?”“声音发不出来怎么办?”“出洋相怎么办?”全是疑问,许多往事都在这个时候挤进了脑子……小时候,我的梦很多。我们家三姐妹读书都好,父母认为这是我做大姐的头带得好。当时社会上对读书不重视,但我喜欢读书,尤其喜欢英语。我还好表现,爱出风头,样样要争第一。说我有野心也好,不安分也好,朝气蓬勃也好,反正我身上流动的血是有响声的。

可踏上社会第一步,迎头就是一棍

79届毕业生,我报的第一志愿是外贸学院。没想到外贸院只招20人,有比我分数低的进了,我却落进了商会校。我最不喜欢会计了,会计,不就是眼镜架在鼻梁上的账房先生?我会那个样子?我想不下去了。

在商会校,我是班上分数最高的,班主任很器重我。但除了英语我很用功以外,会计课程我都混,连算盘也不肯打。三年,混出了文凭,分在外货收购站当会计。当时,会计很紧缺,外货收购站进出的都是外贸物品,单位不错,但我不安心。

算账,记账,什么资金平衡表,什么财务总决算,烦煞!我翻着账本,眼睛看窗外,脑子里乱窜着各种念头。1982年进单位,1989年,我办了留职停薪,跟现在的丈夫、当时的男友闯世界去,跑海南做生意了。

在国营企业,舒服惯了,出来闯世界,那是真辛苦。我兼好几个单位的工作,一天到晚忙得头头转。我喜欢有挑战性的工作,再加上收入高。在外货站月薪一百多,海南是八百多,工资翻了七八只跟头。虽起早贪黑,人却蛮开心。

1992年,单位通知我回去,说不回去,你每月得交公司5百,不然就除名。交掉5百,我不是白干了?没办法,我只好回来了。反正在外头红眼睛绿眉毛都见识过了,闯过世面了,经过风雨了,体会过了,有阅历了,有经验了,钱多多用,钱少少用,回就回吧。

回到单位,更是养老爷,每天看看报纸喝喝茶,工资照拿。我成了一个混混儿,除了一些外事活动、文艺活动,我很起劲以外。我心情很不好,常常想,你这样,不是在虚度年华?这辈子,就这样了?不。我寻觅着机会,“钉”上了“上拍”。

“上拍”于1989年成立,与我们“外货站”都属上海贸易信托公司的子单位。当时“上拍”只有五六个人,却风头十足,一会拍卖“拷机幸运号”,一会儿拍卖“518”私家牌照,轰轰烈烈,很“罩”。于是,我萌生了进“上拍”的“野心”。我的生活有了目标,劲头足起来了。

“上拍”的一举一动,我都看在眼里,那些媒体报道,我读得津津有味,我上阵了。我几次遇到“上拍”经理林一平,就向他请战,“我很空,有什么事需要我做,我都愿意。”

我字写得好,林经理叫我抄写“上拍”的材料,“上拍”到香港、大连、天津等地去考察的材料,报上级机关的文件,很多是我整理抄写。再枯燥乏味的事,我都做得一丝不苟。

我有意识地与林经理套近乎,认真帮“上拍”做各种杂事,无偿地做经理的“业余秘书”,真心渴望赢得领导的好感。不管老单位怎么说我不务正业,我不管。

我这是在探路,打伏笔,只要进“上拍”,哪怕扫厕所,我也去。

我喜欢“上拍”这令人热血沸腾的工作,那才是我的理想呀!我一定要挤进去!机会来了,1992年的10月,“上拍”张榜公开招员!我看中了“综合员”,也就是个打杂员、联络员、办事员。我揭下这个榜。

我很忐忑:千万要我啊,不要抛弃我啊,我会好好做的。就像初恋女孩等待爱情来临,我忐忑不安,急如热蚁。

“上拍”要我了!哇!要我了!外货站却不放,要我再留下帮6个月的忙。我哪里肯,一天也不能留,一留就黄了!哪怕下岗,坚决不留!

1992年的11月23日,我到“上拍”报到。

到达理想彼岸的人,我如鱼得水

中国拍卖行,自1986年复出,活动却寥寥落落,不起“篷头”。1993年,“上拍”拳打脚踢,拍自备车牌照、小型企业,打开了中国拍卖行的新天地,小红木槌起落之间,政治、经济、文化、历史的风云变幻,海远浪高……拍卖场上,也是风云谲诡,暗藏玄机。谁进入这个地方,都会心跳加速,情绪激奋。据载,清皇帝光绪也曾有一段拍卖经历。我喜欢这种有挑战性的工作。

我将所有的精力都扑进去了,勿太卖力噢!老单位同事说我“像换了一个人”。要说收入,一分不多,一分不少,和“外货站”一模一样。因为有过一段留职停薪,我的工资比别人还低两级。然而,我的兴奋点点燃了,我找到理想的岗位了,到达我心愿的彼岸了。

我认真做每一件事。我负责联系媒体,就用纯正的普通话打电话,通告活动时间地点。有人看不顺眼了,小小办事员,还开国语了!

“像真的一样,小锦江礼堂,请一定准时出席!勿要吓人噢!”他们学我的语调、我的口气。当时“上拍”办公条件差,一根直线通好几家,电话一响,他们就抓起来“旁”听,放下电话,就鹦鹉学舌。

我不管,我才不管呢,我没错,认真没错。你们嘲你们的,我干我的。

我在“上拍”窜进窜出,忙得像只陀螺。

报到的第十天,我向林一平经理建议:我们应该设个“拍卖司仪”,拍卖前,司仪将拍卖情况、来宾情况一一介绍,像个主持。这样,就煞有介事了,能显出郑重、正规、上档次。林经理说:行啊,试试看,那你就来当那个司仪看看。

1992年的12日,拍卖准海路路段的“广告悬挂权”,那次广西的“黑芝麻糊”拿下的。

那天我化了个很浓的妆,胭脂抹得很红红的,烫了个直发。我头发好,乌黑铮亮,穿上平时不穿的光鲜服装。很成功。这样,我当上了“上拍”司仪,为拍卖刷新了一个程序。

但我还有目标,我“觊觎”“拍卖师”那个世人瞩目的位置。

每次在台下看拍卖,我情不自禁会在心里挑拍卖师的错,“太嗦”,“老出错”,“声音太响”,“有话不在声高”,……我曾获得全市朗诵比赛第三名,知道发声、语调都有讲究,再说,那些拍卖师几十场、上百场地拍下来,会有所放松,有参差也难免。

当然,这都是我心里的想法,可不敢摆到桌面上讲。我才来多长日子,可不能闯祸。我叮嘱自己。

但我这个人直肠子,忍不住向林一平经理请过战:我想试试。

这哪里是可以试的事!有人试过,上台就怯了,眼睛往上翻,话都忘了,撑不下去了……看人挑担不重呀。

拍卖这活儿,说难不难,说易不易。三百六十行,哪一行易?都有从嫩到辣的过程。要成为一个优秀的拍卖师,综合素质,尤其是文化素养特别重要,需要积累和积淀。

明天要上场了,你有把握吗?

我有。我一定有。但是,毕竟没上过场,心里没底。那天我也把林一平经理的拍卖录像带拿回家了,看了好几遍。我欣赏林一平的拍卖风采,他语言到位、精辟,用语规范,并带着感情色彩,且一点也不赘述,不索。

有时候,我扪心自问:和一个比你出色的人在一起,你忌妒他么?

为什么要忌妒?忌妒何用!就是忌妒,也是一瞬间,更多时候,要学习他,要赶上去。唯这样,才可能与他齐肩,并可能超越。这个世界上,比我出色的人很多,但我比别人出色的地方,也不少。如果我忌妒人,那人也会忌妒我,这个世界就不会有进步了。

我拥被而坐,捧着小木槌,思绪如排山倒海,我彻底失眠。

下半夜,人忽冷忽热,发烧了。

一捶敲响中国女拍卖师的万种风情

林一平经理看着我烧得发紫的脸,关切地问:“你行吗?”

我能不行吗?!全世界都知道中国第一位女拍卖师今天要执槌拍卖,我却不行了?!不!但我浑身难受呵。我虚弱地却强硬地回答:“我行!我行的!”

“摒牢一个小时,只要一个小时!”林经理为我打气。

看到我那张照片吗?《新闻报》的白华阶拍的,把我拍得像一个45岁的成熟女人,足足拍老我10岁。当时我35岁。我有意识这样,如果要扮小,就烫个童花头好了,但我烫了个冲天的鸡冠头,穿一身深灰色西装套裙,我要显出老成与干练。那个时代认为:越成熟越能镇住人。现在我不这样想了,年轻不是更好?拍卖师的能力不在外表,而在内质。

我上台了,人打晃,脚发飘,心跳如鼓。

当我在台上站稳,对着麦克风说话时,自信才从天际一点点回归至我心田。

打小,我就喜欢表演,喜欢在舞台上的感觉,那是一种生命舞蹈、才华飞扬的感觉,风采万端。我能说一口纯正的普通话,甚至能说一口纯正的英格兰英语,我性格中还有些男人的品格,说我像“男人婆”的很多,遇事越多,我越冷静。忙什么,忙中出错。

平心而论,拍卖这“活儿”不比播音员、主持人难,只要掌握情况,反应灵敏,巧舌雄辩,就能干好。但好是没有上限的,永远有你要攀援的高峰。

“还有加价的吗?”我唱出很亮很响的声音,气从丹田喷薄而出,中气十足。我的脸已烧得像烂桔子一样通红,但我把人们镇住了,我把全场镇住了。

我临场发挥,“采访”了服装设计师。

我基本上没出错,一个“嗝轮”也没有打。因为用力,因为酣畅,我大汗淋漓,病完全被我吓跑了。

成功了!我成功了!

那天来了很多领导,上海市外贸委主任徐志毅对我的评价是:“这位女同志不简单。”

一拍成名呵。

我知道,其实不是我出名,而是中国第一位女拍卖师出名,我是借了这个桂冠而出的名。一个女人再强,如没有一个“场”,她的光彩能照几里远?正是乘着这个大时代、大经济的大广场,乘风化羽,我赶上了中国女拍卖师的“宝座”,才如此风采飞扬。

一拍而不可收拾,我一场接一场。很多服装展、服装节都找我们“上拍”联手,让我主拍服饰等物。这些活动,不仅炒红了我,也推出了一批沪上服装设计师,还炒热了艺术界明星,可谓三赢。

人生丰富,都在经历之中

当拍卖师,并非仅仅上台举槌。每拍一场,从签合同,与委托方讨论底价,公告公布后了解竞拍者,摸市场,有一个全过程。也不是你将拍品价位抬得越高,拍的水平就越高。拍卖师是要有指挥能力、造势能力、激励能力,但更重要的,是维护卖家和买家的双方利益,公开、公正、公平。拍卖师是市场的中介,买卖双方满意,才是好中介。

在拍卖这个经济大舞台上,目睹国家发展,个人发展,很惊心动魄。我们看着很多人如何发达。进拍卖行时一文莫名、出拍卖行时百万富翁的故事,很多。90年代拍卖行业与经济同时崛起,有人紧跟拍卖行,海关罚没商品、法院裁定物资吃进抛出,股掌之间,翻云覆雨,尤其是工业原材料,正经“发”大了一批人。看着他们一天天“壮大”,有时不免也动心:我在台上举槌,不如他在台下举牌呢。但对于人来说,钱不是最重要的,人最重要的是经历。走到生命尽头,回过头看看,你经历了多少?付出了多少,失败了多少?成功了多少?那时,失败已不是痛,成功也不是喜,一切,都是生命!那时候,身后多少钱,都无足轻重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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